八癞子、五徕几他们都武装起来了，左腰别着木制的驳壳枪，右腰插着单车链条做的洋枪，手里还有一把弹弓。玩打仗的时候，遇上“敌人”，手举驳壳枪高喊“冲啊”，拉起弹弓，打得树叶簌簌地掉落，好不神气。我扮着支前民兵，手无寸铁，拿两根苦楝树棍子做担架，没有一点威风。跟父亲闹了好几回，帮我做弹弓，父亲总是推脱：“见风消山上硬杂木不好找！”再也等不及，急忙自力更生。拿上柴刀，剁一根枣树丫杈，截出丫形树杈，刨光树皮，在丫杈末端剔出一圈凹槽。绑上父亲做草鞋剩下的轮胎皮条，系牢子弹皮兜，大功告成。
丫杈大，皮条粗，“啪”地一试，威力不小，石子随便射过门前塘。第一次 “参战”，弹弓火力猛，打得枣树叶横飞，还能击落难得掉下的樟树叶，惹得八癞子、五徕几们一顿羡慕：“难怪哒，你咯甲弹弓是两根轮胎皮做咯，比皮箍弹力大得多，老鸦都打得死，我们也换轮胎皮咯算哒。”过几天大都换上轮胎皮，没有换的皮箍弹弓，射程短，没威力，只配玩玩打纸团。
上学走铁路，道砟里的碎石子是取之不尽的子弹。铁路两旁刺槐树、苦楝树密密匝匝，麻雀、黄瓜鸟、猪屎鸟栖在枝头叽叽喳喳。伙计们突然停住脚步，悄悄摸出弹弓，小心翼翼捡一颗猫公豆大小的石子，裹进皮兜。伸直握住弓柄的左手，右手捏住皮兜拉紧皮条，眯起右眼，列队准备弹射。正在大家屏住呼吸瞄准时，“一册罐子”小徕几低声问：“呃呃呃，等一下，看到冇，有两甲站在一排，到底打哪一甲？”大家一齐松弛皮条，“六册油条”革徕几强压声音：“你吗咯哈，打哪甲都要得噻！”重新瞄准，随着一声“预备—起”，几路子弹齐刷刷飞向刺槐树尖。“啪啪啪”，几片树叶飘落，两只麻雀惊飞，邻树的鸟们也一哄而起。革徕几大为光火：“你咯甲一册罐子，懂又不懂，鼻涕是咯擤，起先瞄准，保证打到一甲哒！”
屋场里的男孩子，差不多人手一杆弹弓。平常不玩打仗，绕起皮条，把弹弓藏在书包里。耍心重的，上课时偷偷玩弹弓，老师二话不说，一把拽去，一顿呵斥：“上课不用心，考试咬笔芯。玩鬼把戏的劲头，用到学习上就好啰！”班上没收过两三杆，不出几天，一把崭新的又藏到书包里。老师总是偏心，对平时学习成绩好的“暧昧生”的弹弓，没收后又偷偷退回。
夏收时节，麻雀老是围着屋场、禾坪转，偷吃晾晒的谷子、杂粮。那时粮食金贵，偷吃粮食的麻雀不列为益鸟，小孩子打麻雀，老师、大人们不遮拦。一只麻雀落在屋檐尖子上，贴着屋垛子，一弹弓打过去，麻雀吓得直冲云霄，石子“噼啪”一声砸落一片瓦碴子。秋风扫走苦楝树叶，鸟儿无趣地啄着苦楝籽，瞄准无遮无拦，一枪打落黄瓜鸟。伤得不重，用一根麻线系住脚，牵着乱飞，把玩逗乐。晚上，放在篾篮，嘴馋的黑猫 “喵喵喵”地钻进去，一口叼走，吃得羽毛都不见一根。次日抓住猫耳朵，死死掐几下，解了扫兴之恨。
打鸟多是闹着玩，只记得唯一一次狩猎的收获。伙计们在柏树园打落一只野鸽子，玩洋枪的人刚好带有火柴，怂恿把鸽子烤了吃。合力扯掉羽毛，用铅笔刀开膛，就地烧起柴草煨熟。一人尝一点焦黑的鸽子肉，鲜香可口。满口腥味回家，大人责问，是不是偷煨“叫花子鸡”吃了。伙计们英勇不屈，打得鬼哭狼嚎也不认冤枉账。第二天，一个伙计绕到柏树园，捡回一些野鸽子毛作证，伸冤昭雪。一位大人还是申辩：“打鸟伤人吗办？山上柴火烧起来吗办?小把戏不要乱耍火！”
八癞子最顽皮，弹弓打得最准。一次放学，路边树上不见一只鸟叫。看见一群鸡在坡上扒拉稻草屑觅食，八癞子捏着弹弓的手发痒，拉开皮条对鸡弹射。几只鸡“咯咯咯咯”惊叫，连跑带飞逃得老远，一只中弹的鸡一瘸一拐落在后头。八癞子见势不妙，悄声招呼：“打中哒，快走快走，等下怕有人来找麻烦。”伙伴们抿着嘴笑，一溜烟猫着身子跑开。有一次上山打鸟，发现隔壁生产队两条狗，在红薯土边刨老鼠洞。“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伙计们看着不顺眼，举起弹弓一齐发射。一杆威力很大的弹弓，打中麻狗后腿。麻狗痛得“嗷嗷”直叫，受伤的后脚不敢点地，瘸着连滚带爬跑到小河沟边。大家乘胜追击，冲着喊着，赶得麻狗纵身掉进河水里。没有中弹的黑狗一阵狂奔，回头停在垅里的田埂上，时前时后急切移步，“汪汪汪”地声援麻狗。站在坡底田墈边，伙计们估摸弹弓威力和狗的伤情，齐齐恭维八癞子的好枪法。
铁路养路工班就在学校旁边，每天上学要经过工班食堂。一只翠鸟站在食堂进户电线上，盯着侧旁的水塘。一位伙计扯起弹弓就放，鸟没中，一块窗户玻璃“哐当”碎在石渣地上。煮饭的周阿姨应声追出来，几个徕几生怕被抓住，拼命跑到铁路墈下，躲进刺篓窝里。大气不敢出，听着咒骂声停息，才敢爬出来逃回家。那时铁路通讯都是架空线，一些胆大的伙计，偷偷对着铁路电话线练习瞄准。石子“啾啾啾啾”地擦碰钢丝，好似真枪点射声，有点开枪打仗的感觉。巡道工远远地听到电话线的颤音，吹着紧急信号喇叭追过来。大家机灵地撇进山皂里，跑出很远。巡道工气急败坏，操着铁路普通话猛吼：“打断电话线，火车停运一分钟，铁道部都会知道。别以为小孩破坏铁路通讯设施不犯法，下次逮住了，开除你们学籍，还要抓去劳教！”不久，学校召开爱路护路安全教育大会，校长讲了一大堆道理，举了骇人听闻的事例，瞄射电话线果然大大收敛。
后来，大伙改邪归正，捡拾废镔铁罐头盒子，立在砖垛练习瞄准，一波又一波欢闹：“哈哈，打中哒，打中哒！”路过荷塘，不忘练功，拉弓齐射，水花四溅，一片荷叶布满筛孔，惊得几只坐在荷叶上晒太阳的青蛙，“咕咚咕咚”跳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