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过,大地迅速回暖,时雨时晴。乡间的原野,草儿绿了、高了,嫩嫩的,让人看着就喜爱。菜园里的白菜长苔了,萝卜开出了繁花,有的金黄,有的洁白,一片一片,像灿烂的云霞。
这样的早春时节,故乡的宅旁沟畔,田埂山脚,常会密集丛生着艾草和野菊。它们都长着裂缺的叶子,模样实在太像了,若不仔细甄别,还真是容易混淆。
在故乡,野菊又叫花艾。顾名思义,因其在深秋盛开灿烂的小黄花。艾草叫大叶艾,相比野菊,它的叶片略大,表面有灰白绒毛,色泽灰绿,不像野菊那般绿得油亮而深沉。艾草的主梗笔直生长,野菊则不同,长到一定高度,就会倒伏,匍匐开枝,蔓延开来。还有一种艾,叫寿艾,是种植的大艾蒿,高而粗,叶片也最大,是端午节与菖蒲一同挂在门上窗前的辟邪之物。此三者当中,艾草和寿艾有着浓郁的香气,却不开花,只是在夏秋季节,于枝梢结出一粒粒圆豆般的硬果球。
童年里,春天的野菊和艾草还矮小时,嫩嫩的,常被我们扯进篮筐,用来当猪草。到了夏天,高了,长了,梗枝老了,割了来,投进池塘喂鱼,或者用来肥田。不过,在村人的生活里,野菊也是不可或缺的良药。
那时的村庄,无论做饭还是煮潲,都是以烧柴火为主。每天早中晚,家家户户的瓦屋面上就缭绕着浓浓淡淡的炊烟。只是这样的烟火,于主妇们而言,很伤眼目。烟尘弥漫,呛得咳嗽,熏得眼睛泪流不止。上山捡柴,用竹筢搂枞毛,搂油茶树叶,也是主妇们的日常活。许多时候,一不小心,树灰落进眼里了,或者枝叶一弹,打着眼球了。久而久之,很多妇人都害了眼疾。严重的,会在眼球上生一层白翳,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记得我还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就曾有一只眼睛生了白翳。
村里治白翳的,都是用草药郎中的土药。每次郎中来送药时,都是临时采来各种植物的枝叶,混合在一起,用铁锤捣烂成一团,湿湿的、绿绿的,放在一块长布条上,敷在患疾的眼睛上,包扎起来。这当中,必得有野菊的新鲜叶子。我母亲的眼翳,也是经过这样反复敷药,才治好的。
乡间的人,对于野菊清肝明目的功能,大多知道。每当深秋初冬,草木枯槁落叶之时,金黄色的野菊花开得正旺盛,屋旁、路边、田埂、山坡、溪岸……到处都是,一丛丛、一片片,生机勃勃,美丽明亮。这时候,很多妇人就会提了竹篮,采摘这些未开的花苞和鲜艳的花朵。回家后,在水锅里略为一蒸,铺展在簸箕里晒干,制作成野菊花茶。
母亲在世的岁月里,每年我的家里都会有她采制的野菊花茶。泡茶的时候,抓一撮干干的野菊花,放进铜壶里,灌满烧沸的井水,盖上壶盖。隔一阵,筛出来的茶水,金黄、透亮,白色的瓷碗里,热气蒸腾,清香缭绕。
野菊花茶,喝起来味道有点苦,却一直为故乡人所珍爱。
多年之后,我已是二十岁出头的青年,遭遇了人生的一场失意。在故乡,在一个野菊花烂漫的日子里,我写下了这首名为《野金菊》的十四行诗——
《野金菊》
像朴实又低微的穷苦的农民,
你世代栖身在无边际的原野。
悄然地生长悄然地开花凋谢,
你平凡的岁月是那样的宁静。
百花中你是最谦逊的孤独者,
因而你的志更高胸襟更旷远。
当纷繁的春花竞相争奇斗艳,
你和一般的野草也没有区别。
我对你永远怀着崇敬的深情:
即便是受尽冷落也不亢不卑,
你深知热烈原不在辉煌一时。
等到花草在秋霜里纷纷隐遁,
你献给这片养育了你的土地,
是一片金色的爱蓬勃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