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做的只是在自己炮制的惬意的空虚和怀旧的静默中不断奔跑,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不管别人怎么说。”这是村上春树《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中的话。这本书是我在北京南锣鼓巷一家小书店购买的。那里有很多我喜欢的书,但我最终选择村上春树这本有关跑步的随笔。当然,最早读的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那是一部激烈、寂静、哀伤的爱情小说,如同我那远逝的爱情。如今,我敬佩他是位马拉松跑者。据说,作家刘震云也是位热爱跑步的人。还有我朋友圈的羽微微也是位马拉松爱好者。对于跑步的人,我是热爱的,欢喜的。当然,我更多的是热爱他们的作品,那些文字是逃逸神经末梢引力的羽毛,或悲伤,或欣喜。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向偶像们学习致敬,但遗憾的是,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和时机。
“2017湘江马拉松赛”——读到这条新闻时,是个阴郁的下午,霎时,这缕星星之火点燃了我的旧梦。掐指算来,我离开法卡山英雄营已20年了。这20年时光到底给了我什么?无穷无尽的公文写作和乱七八糟的应酬,让我大腹便便、体态臃肿。这浮华、琐屑、虚假的时光碎片,堆积成厚厚的尘埃和叹息。我自由自在的灵魂,最终被那无穷无尽的报表、总结、汇报材料所压垮。我开始焦虑,烦闷。医生警告说,这是抑郁症,必须药物治疗。这种无影无踪的病魔,像噩梦,从脑门和神经的每条秘道,向我进攻,我感觉整个肉体就要被腐蚀、被融化、被消灭。这种孤独的、绝望的痛苦,无法言语,像陷入一个沼泽地,越挣扎越陷越深……霎时,我深深地理解了诗人海子。这种危险境界让人如履薄冰、如临悬崖。我决定参加湘江10公里马拉松,以肉体上的折磨来驱散精神上的阴霾。我鼓起勇气在朋友圈晒了自己的跑步照,满脸肥肥的愁闷。微友们有的点赞,更多的是疑惑:你能跑完?
于是,每个黄昏,我都坚持在湘江河畔奔跑。春风吹拂草木,落日坠入山坳,一个又一个郁闷的日子被我踩在脚下。每一次汗水淋漓后都是一次灵魂的蝶变与重生。我只顾埋头奔跑、奔跑,直至郁闷的汗滴从毛孔渗出,滴落大地;直至黑夜来临,月光哐当一声掉入湘江,虫鸟齐鸣。其实,这一切我都没有感知到,我只听见粗重的喘息在肺部像风箱般呼啸。我从没构想过一句诗,或幻想过给远行人写封信,我只埋头聆听日子在汗水中麻木,在虚空中找到肉体的原动力——这原始的野蛮的力是如此之美。直到5月20日马拉松现场,我一直在追赶一位老人,他赤着脚、裸着上身在湘江南路奔跑,像飞奔的猿猴——这个比喻丝毫没有贬义,我不亦是狂欢的野人?当时,浮上我脑门的是原始人的狩猎情境:他们在丛林中赤脚飞奔,追逐猎物,长矛飞越头顶,擦过湿漉漉的空气,击中猎物……突然,负伤的野猪咆哮着反扑过来,或炸了窝的野山蜂追赶过来,大家尖叫着,拼命地逃离,奔跑、奔跑,如羚羊,如闪电……那时,奔跑是人的一种生存本能。但进入数字化时代后,这一切都被取代,以至于跑步衍生为一种健身方式,更多的城市人蜷缩在跑步机上享受汗流浃背的惬意,那丛林的奔跑之梦越来越遥不可及……
回顾和总结这次十公里微马比赛,还是有收获的:我坚持了一个半月的跑步,体重从91公斤减为83公斤。重要的是,在汗水淋漓的奔跑中,抑郁症也被冲刷得无影无踪了。当然,我还收获了久违的英雄之梦——在最后的冲刺阶段,那种歇斯底里的荷尔蒙爆棚,犹如董存瑞炸碉堡一样勇猛。虽说成绩仅有50分28秒,178名,这比起20年前是可耻的,但对于一个彷徨于名利场却一事无成的中年人来说,成绩或许不重要了。人生的意义和质量,并非取决于这些成绩、数字、名次之类的东西,而是在于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也许,这样励志的话从来就轮不到我这样的失败者来说的。但我只想告诉自己以及所有像我一样的失败者——唯有出发,你才能抵达远方。小说《一个人的朝圣》主人公哈罗德·弗莱说:“也许当你走出车门真真切切用双腿走路的时候,绵延不绝的土地并不是你能看到的唯一的事物。”人类从丛林中的步行到泥路上的牛车,从古道上的瘦马到高速上的汽车,人类移动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但我们离英雄侠客梦却越来越远——因为我们的脚步不再与大地亲近,那仗剑走天涯的冒险就此湮没,“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漂泊美学也就此消失。记得,2011年,我率超人自行车队骑行西藏时,开始被队友责备为拖后腿的菜鸟,但我坚信所有的老鸟都是菜鸟进化来的。当我从西藏返回时,我对前来采访的记者说:“骑行西藏不是神话。”这话不是对我说的,是对所有人说的——不要羡慕别人,不要害怕挑战;从心出发,从不止步,一切奇迹都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