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潇泓

　　在我的记忆中，家乡曾经有过一道脍炙人口的农家菜。

　　那时，那道菜一般是在除夕之夜制作的。但那道菜的食材却是从夏天就要开始准备，菜做好后，可以封到坛子里，一直吃到第二年青黄不接时。

　　农村人过日子精打细算，大年三十夜，哪家都要以带皮猪肥膘或板油煎一大钵油留待来年吃。那剩下的油渣舍不得废弃，会“物尽其用”，被家庭主妇制作成那道远近闻名的“黑米粉油渣拌茄子段”农家菜。

　　吃罢年夜饭，一切收拾停当，母亲就开始为制作那道菜忙碌着。她把剔出的一大堆带皮肥膘弄得干干净净，切成二指宽、半寸长、厚薄适中的小块，放入铁锅中煎油。煎完后，她便捞出黄亮、喷香的油渣备用，把油舀入大瓦罐中。

　　“快，烧火，要小点！”母亲招呼着我。待我烧起火后，她便将一升磨得比较粗粒的大米粉子倒入锅中，不断翻炒。一会儿，锅中冒起了一丝丝微烟，米粉子变黄了，变黑了，飘着一股稻田气息的米香。这时，母亲往锅中倒入茄子干段、油渣，翻炒起来。

　　待锅里发出一阵“吱吱”声，米粉子、茄子干段将油渣释出的油吸附足之后，母亲就加入适量的盐和干辣椒灰，翻炒几下，把铁锅端到支锅架上冷却。

　　冷却之后，再将锅中之物一勺一勺地装入坛中，压实，封好坛囗，盖上坛盖，坛沿倒入清水，以防空气进入，以增强保质效果。

　　待到来年青黄不接的时节，母亲便时不时挖出一小碗黑米粉油渣拌茄子段，掺点水，做饭时放到饭面上蒸。

　　蒸熟了，蒸透了，这菜咸辣适中，既软又香，吃起来，不干涩，不嗑牙。

　　为了这道菜，母亲流了不少汗，付出了不少艰辛。

　　我家是半边户，吃饭的人又多。那时，交通极为不便。父亲在其他公社教书，离家三四十里，来回都步行，每周星期六天黑到家，星期天吃完中饭就得往学校赶。家中里里外外，都靠母亲一把手。

　　辣椒、茄子之类的蔬菜是母亲见缝插针，在出集体工之余种出来的。

　　茄子长得肥厚的时候，正是“烈日炎炎似火烧”的时节。母亲在中午收工之际，冒了烈日从地里摘上一担茄子挑回。

　　匆匆吃完午饭，母亲便让我们择取表面光溜、老嫩适中的茄子摘去茄把，倒入清水盆中洗净，捞入筐中沥干。

　　“妈，您歇着吧。茄子瓣，我来剖。”比我们懂事的大姐向母亲提议。 

　　“要不得。这动刀的事，还轮不到小孩子，还是我来。”母亲一边回答，一边从筐里拿起茄子剖了起来。

　　母亲做事麻利，不一会儿，两筐茄子便剖完了。

　　我看她脸上虽然淌着汗水，但仍微笑着，没有丝毫的倦怠。

　　她将茄子瓣分几锅放入木甑内蒸熟，再夹出，一片片摊在竹搭子上，撒上少许粗盐舂的粉末。之后，便将整搭整搭的茄子瓣擎到户外的木架子上晒。

　　“嘟！嘟！嘟！嘟！”母亲在板凳上还没坐热，就响起了出下午工的哨声。她拿起农具，就出工去了。

　　傍晚收工了，母亲第一件事就是把晾着茄子瓣的竹搭子擎回家。她说，茄子瓣不能沾露水，露水一沾，便影响菜的成色与口感。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母亲又把茄子瓣竹搭子擎了出去晒。这样，循环往复，直至茄子瓣晒干，变脆为止。

　　母亲把干脆的茄子瓣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用袋子装好，放进石灰坛子，供年三十夜制作那道菜之用。

　　你别看我母亲是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农村妇女，可她是个爱动脑筋的人。就拿那道农家菜来说吧，她竟一手衍生出“黑米粉油渣拌白干辣椒段”“黑米粉大肠拌干香芋苗梗段”等几道风味各异的农家菜。

　　母亲离开人世后，我再也没有吃过那道农家菜了。

　　一天晚上，在梦中，我与和霭可亲的母亲一起津津有味地吃着那道农家菜。

　　第二天一早，我用商量的口吻“请示”妻子：“我真的很想吃‘黑米粉油渣拌茄子段’了。这菜的做法，妈也教给你了，今年你可否‘照模子打粑粑’做一坛，让我大快朵颐？”

　　“大快朵颐？我看你是想‘快点走’了吧！亏你还是个教书的。网上说，吃猪油都能让正常人得心脑血管病，高温煎出的油渣更不要说了。你有‘三高’，要我做，连想都不要想！”

　　真是出乎意料，我的“请示”，竟引来了她一番义正辞严的“训斥”。

　　“家里经常吃桶装植物油，很少吃煎猪油，可我还是有三高呀!”我在心里嘟囔着，“算了吧，我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不做，就不做！”

　　看来，我要想再吃到那道原汁原味的农家菜，也只有在梦里和记忆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