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功
例行的年度体检。
习惯了,他不当回事。也了解自己的身体,一些指标要么这里高一点,要么那里低一点。每年都那么回事。他跟医生开玩笑:别弄出些幺蛾子来吓唬我!我现在酒也少喝了,烟也少抽了,可听话了。
他有“三高”多年了,医嘱年年有,他听是听,改是改。吃点药,平日里也还是有所收敛,指标起码维持了现状。至少他自己满意。
体检后,一般一个礼拜有体检报告。这报告他自己一般不会去拿,甚至看都不看。如例行公事样,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似的。
“您尽快来医院复查一下,您的肺部上有结节,我们不敢下结论。”那天,一个电话打来,声音低沉且夹带着紧张、不安和担心。这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一下心往下沉,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声音有点打颤:“什么什么?肺部发现结节?这不很多人都有?我这有什么不同?”他想问个明白。
“电话里讲不清,有些结节可能病变。如果是突发性就更麻烦,需要作进一步检查,现在还真不好说。”医生很耐烦地如实相告。
“那好吧,先谢谢了。”挂了电话,他有气无力,一下瘫在沙发上软得像根面条。
天突然阴了下来,冷风无声,却从窗缝里拼命往屋里挤。他感到寒意阵阵袭来,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刹那间脑子一片空白。
真是那种病就太可怕了,就如判了“死缓”,日子将会在煎熬中度过,一分一秒都是折磨,简直是生不如死。
而且,他是全家的顶梁柱。老婆善良怕事,家里的事都是他作主。儿子刚结婚,他正等着抱孙子。而最不放心的是上面还有四座“大山”,父母、岳父母都健在。
说到自己,拼搏了大半辈子,好日子正开始呢。如真是那种病,要走到那一步,这时他意识到有太多的放不下。
平时,只要他在家里,家里就不会安宁。走动、咳嗽、打电话什么的,有不少响动。今天,他像是一只捏死了的蚊子似的,愣在这无声无息。
奇了怪了。老婆给他送上一杯热茶,他竟然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有什么事吗?”老婆问:“刚才谁打来的电话,说了什么?”他接电话时老婆当时没在意,她猜想到应与那个电话有关。
他这才抬头看了老婆一眼,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怕说出来,老婆会被吓着。
越是这样,他老婆就越是放心不下。于是,她拿起了他的手机查号码,认出是一位熟悉的医生打来的。她愈加担心了起来,就一个劲地催:“有什么事别瞒着,我知道你去体检了,你不说,我直接打电话去问。”
看这情形,他知道瞒不下去了,才将医生讲的话说了出来,还尽量装得很镇定的样子。
他老婆听着听着,眼泪就止不住流了出来,但压抑着没有哭:“我的天啊!这怎么得了。”她双拳死命地捶着自己的脑袋。稍停一会后,她就拿起了手机。
他知道,这电话是打给儿子和四位老人的。
老婆这一系列的举动反而使他平静了下来。他知道,如果自己慌张就会失去主张,局面将无法控制。平静的生活会一下被打破,会乱成一锅粥。家人除了担心还是担心。这也是人之常情,可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如果真是那种病,医生都束手无策,家人谁也是帮不上忙的。如果不是的呢?那不瞎忙一阵?而且毕竟年岁不饶人,老年人身体多少都有些问题,经不起这一折腾。如果那样,无异于雪上加霜。还有,到时候你一个看法我一个意见,谁认为自己的都有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听谁的,又不听谁的?那又怎么办?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这种事只有自己才是主角。任何人可以着急,但帮不上什么大忙。看上去的关怀和主意,有可能是自作主张或一厢情愿。尽管是好意,但说的人多了,就会莫衷一是。一旦乱套,伤害的可能只有当事人。有时候,万一以爱的名义被绑架了,还不知道如何是好呢!定了定神,他先是果断制止老婆打电话,接着解释:“这不还是没作结论吗?只不过是要我去复查,没必要兴师动众。一切等复查结果出来再说。”他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的话果然把老婆镇住了,她抽抽噎噎:“那还不快去医院!”
他扶着老婆坐下,把热茶递过去让她喝上一口。待她稍安定一些后,这才伴着坐下,不慌不忙地说:“医生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当然,这医生是朋友,是关心我,出于好心。也不过是去一次复查嘛!又不是去赴刑场。怕什么怕?”
“那复查万一有事呢?”
“那万一没事呢?”
“万一有事,治疗就是,这年头也少见多怪。我想好了,我再去照个片子,如还有争议,我就去上海。那里有一位老乡是这方面的顶尖专家,请他来诊断。如果是那病,请他治疗,效果也好。”“至少现在我作主,听我的意见。”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一下子觉得轻松了许多。
他老婆被他的淡定感染了,轻轻地擦去脸上的泪花,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我相信你,一定没事,如果有什么,一定能挺过去!”
“走,我现在陪你去医院。这回我当司机,你坐车!”
太阳从云层里挤了出来,阳光洒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