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报记者 许 珂 图/本报记者 黄 沐
苏轼以京官身份从签书凤翔府判官起步,宦海沉浮四十年,直到终老常州。从地方到朝堂,再由朝堂到地方,做过八州知州、三部尚书、一任皇帝大秘书(知制诰),贬过黄州惠州儋州,他把大宋254个府州走了个大半,去的地方特别多,上司也就特别多。
那么,苏轼是怎么和上司相处的呢?苏轼的经历又能给我们什么启示呢?近日,首届“才高八斗”市全民国学知识电视争霸赛年度冠军罗衡卫做客国学讲座,讲述苏轼的职场个性。
陈希亮的严厉,让苏轼懂得做官要谨言慎行
苏轼面对的第一位顶头上司是凤翔府的知府陈希亮,他是中国历史上十大清官之一。
陈希亮是皇帝允许穿三品服的四品官(级别很高的一个知府),相当于今天直辖市一把手的级别。苏轼是以京朝官身份到凤翔府挂职当秘书长(“签书节度判官厅公事”)、八品官,级别比陈知府低了很多。
最初,苏轼提出的施政意见,如改革衙前之役、查决囚犯、赈济灾害、修筑东湖,这些都得到了陈知府的支持。然而,让陈希亮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对苏轼的严厉却引起了对方的反感。如,苏轼不参加公务庆祝活动、七月十五中元节不去办公室办公,这些陈希亮都要管,还按照规定扣了苏轼工资津贴——罚铜八斤。最让苏轼受不了的是,苏轼以文章自负,但是陈知府偏偏爱挑他文章的刺。苏轼写的公文,陈希亮毫不客气地在上面涂改增删,还让苏轼多次返工。每当意见不同时,两人都会争得面红耳赤。
有一次,陈希亮有意要挫这个锋芒太露的后辈的锐气,便有意对苏轼端架子,见苏轼有事要报告,就任他在客座中等候,久久都不出来接见。苏轼心生不平,写诗一首发牢骚并讽刺陈知府:
谒入不得去,兀坐如枯株,岂惟主忘客,今我亦忘吾。
同僚不解事,愠色见髯须,虽无性命忧,且复忍须臾。
苏轼这话说得直截了当,“我来找你汇报,你进又不让我进去,走又不让我走,害得我枯坐在外面就像块木头。你忘记我了,现在我也忘记你了。我看不惯你的官僚主义作风,也只有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等就等吧,反正又不会要了我的命,那就再等一会儿吧。”
还有一次,陈希亮修筑了凌虚台,要苏轼写一篇《凌虚台记》。于是,苏轼就在文中写道,知府啊,你是想建一个台子看西边的山。可是,你看东面,那远处有秦穆公祈年宫、橐泉宫遗址;你再看南面,远处有汉武帝长杨宫、五柞宫遗址;你再看看北面,远处是隋朝仁寿宫也就是唐九成宫的遗址。别看这些宫殿,刚建成的时候,宏伟壮观,坚固不可摧,现在呢,连破瓦断墙都不复存在,已经变成了种庄稼土地和长满荆棘的废墟了。你现在建造这座高台将来还不是这样,这纯粹是劳民伤财!
陈希亮的态度是,你敢写,我就敢用!苏轼的《凌虚台记》,陈希亮读后,不改一个字,直接命人将它刻在石头上,树立在台子的南边。
苏轼事后也感觉自己过分了,理亏了,于是又写了一首《凌虚台》诗送给知府,诗中歌颂知府风采,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才高多感激,道直无往还。不如此台上,举酒邀青山。青山虽云远,似亦识公颜。”
而陈希亮也接受了他的道歉,把《凌虚台》这首诗刻在台子的北边,以供大家观赏。同时也提醒苏轼,做官必须得谨言慎行,特别是一个人要对自己说过的话、写下的文章负责。
清廉的徐君猷,让苏轼明白做官要关心百姓生计
说起苏轼的职场生涯,可谓是一波三折。
在乌台诗案中,苏轼死里逃生,被贬到黄州,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低谷。在看清人世冷暖后,苏轼痛定思痛,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往,反思自己的为人处世方式,反思自己的人生。
最终,苏轼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太过于显露才华,喜欢议论是非,褒贬人物,几十年来所作所为大多犯的是这个毛病。这次遭遇乌台诗案,害得和自己有书信往来的朋友都受到了牵连。所以,苏轼初到黄州,经常是闭门不出,就算是写了什么东西,也不拿出来给人看。
元丰三年二月,苏轼到达黄州贬所,稍后来黄州任知州的徐君猷对他礼遇甚厚,不以罪官看待他。徐君猷很照顾苏轼,先借他临皋亭安身,又拨给他东坡一块地耕作以养家,还经常请他喝酒品茶。这些,苏轼铭记在心,非常感激,他在给徐君猷之弟徐得之的信中说:“某初谪黄州,举目无亲,君猷一见,相待如骨肉。”
徐君猷关心百姓生计,为官清廉,有益乡间,黄州的老百姓非常感激这位知州。苏轼在《少年游·端午赠黄守徐君猷》,巧妙歌颂了徐君猷的政绩,“银塘朱槛 尘波,圆绿卷新荷。兰条荐浴,菖花酿酒,天气尚清和。好将沉醉酬佳节,十分酒、一分歌。狱草烟深,讼庭人悄,无吝宴游过。”
苏轼在这篇文章中描绘了一幅美景:红色的栏杆外,池塘微波荡漾,荷叶碧绿清新,小荷才露尖尖角。天气清明而暖和的日子里,用兰叶浸水洗个澡,喝着菖蒲花酿的酒。下片则是议论抒情,良辰美景,聚会庆祝端午佳节,喝着美酒看歌舞升平。那不远处的监狱里因为没犯人都长出深草了,公堂上静悄悄的也没有什么刑事案件要审理,大家不妨多多聚会喝酒游玩。
由此可见,徐君猷把黄州治理得政治清明、太平无事。他不用发怒,老百姓也不乱来;他不用多考察,下属也不敢欺瞒。为此,苏轼非常佩服。
元丰五年重阳节前后,徐君猷要离开黄州赴湖南上任,安国寺住持请徐君猷为他们常聚会的安国寺竹间亭取个名字,并题额留念。苏轼考虑到巢谷对徐知州不很了解,于是代巢谷给亭子取名并写了《遗爱亭记》,“未尝怒也,而民不犯;未尝察也,而吏不欺;终日无事,啸咏而已。”
苏轼仅用了二十个字,就刻画出了一个奉行顺应自然、清静无为执政理念的知州形象,他从不迁怒百姓,而百姓也不会违背他的意愿;从不苛责官吏,而官吏也没有欺瞒他。寥寥数语,一个不折腾、不扰民、深得百姓拥戴的好官形象就跃然纸上。
苏轼的做官准则是一心为公、不阿权贵,以国家和百姓的利益为重
按道理,苏轼在黄州反思这么久,应该吸取教训,夹着尾巴做人了吧?没有。苏轼是一个耿直的人,率真正直,一心为公、仗义直言,只要他觉得你说的不对或做得不对,他还是会据理力争,爱憎分明又口无遮拦,秉公直言又不看场合,急公好义又不计后果,有时忍不住要批评甚至讽刺人,说话写文章由着性子来。苏轼说自己这一点他改不了,无可救药。
所以,苏轼和上司相处的情况整体上不太顺利、不太和谐,他和司马光的一次冲突很能说明这一点。
正义感爆棚的苏轼任职期间,常常和执政的宰相们过不去。王安石的变法措施过于激进,苏轼反对王安石;司马光要全面废除王安石的新法,做法极端,他又反对司马光。苏轼认为新法有的条款好,不应该全面废除,为此在朝堂上和司马光争执,甚至讽刺宰相司马光。
苏轼说,司马宰相,你这个做法是王八踢腿。(“相公此论,故为鳖厮踢。”)
司马光问,王八怎么能踢腿?
苏轼说,王八不能踢腿,它就乱来啊,和你一样,折腾啊!
司马光听后,气得脸都绿了。
眼看宰相司马光要发作,苏轼说,你以前和韩琦争论,可以把唾沫溅到他脸上都没事,现在你做了宰相,难道就不允许我和你争论啊!
他这样一说,司马光不好发作。但是,不管苏轼说什么,司马光不听。
这让苏轼无可奈何,气得苏轼朝着司马光的背影直摇头:犟死了,你不是司马光,你简直就是司马牛!
苏东坡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心为公,不阿权贵,只有国家和百姓的利益,没有个人利益,不会因为司马光提拔自己就支持司马光废除全部新法。
总的来说,虽然苏轼饱经磨难一生坎坷,但他也名满天下且流芳百世。
从辩证的角度看待苏轼的耿直多言,往好处看,是仗义执言有君子之风,批评人一针见血机智幽默,是个幽默风趣的段子手;往坏处看,苏轼“以高才狎侮诸公卿”,批评这个批驳那个,甚至给人取外号,批评只求轰动效应,不尊重说话的对象、不考虑对方的感受。
苏轼的好逞口舌之快让其吃尽了苦头,这一点,人们无不为他感到遗憾。两个皇帝都能够了解苏轼,而苏轼终究不能被重用。仁宗看了苏轼兄弟的文章,认为自己为子孙得到了两位宰相之才。神宗尤其喜爱苏轼的文章,在宫中阅读,御膳送来竟忘了吃,称他为天下奇才。《宋史》的编撰者不无遗憾地写道:苏轼的天才是不可被掩盖的,这是天下最公平的事,做不做宰相那是命。唉!苏轼不能做宰相,又难道不是他的幸运吗?但是,“有人认为苏轼的说话做事如果能够谨慎一点,收敛一点,不要那么锋芒外露,虽然没有受到重用,至少不会惹祸。不过,苏轼如果真能做到这一点的话,那还算是苏轼吗!”“或谓轼稍自韬戢,虽不获柄用,亦当免祸。虽然,假令轼以是而易其所为,尚得为轼哉!”(据《宋史·列传九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