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翼
乐天知命,也是人生。传统文人有着挥之不去的道德意识,这种意识经“遥体天道、上达天德”而来,始终心存“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宏愿和执念。白居易最得意的是他兴寄讽喻的新乐府,而不是被后人津津乐道的《长恨歌》《琵琶行》之类。有些事,也不以作者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诗无达诂、文无定评。好的作品,总能给人多侧面解读的可能,也要有耐得住寂寞,甚至数百年上千年寂寞的静气。孙学堂先生研究发现,唐代诗人李颀在宋元之际影响并不大,明代以后却关注度“暴涨”,有人将其与王维并列,声名超过高适、岑参,李颀本人恐怕也会惊掉下巴。很多事,需要时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江人授衣晚,十月始闻砧”,白居易关于九江人赶制秋衣的记录有充分的气候学依据,“九月寒砧催木叶”是北方生活的常态,而气候温润的南方,到了阴历十月才开始听到捣衣声,也并不新鲜。砧声,从宫廷到乡野,是一样的,寄托着相思和乡思。有思夫的闺怨,“莫是蒿砧归”(权德舆:《玉台体》),神仙哟挡不住人想人。难道是那个“挨千刀的”回来了?也有人生的疏朗寥廓、名士风度,“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韩翃:《酬程近秋夜即事见赠》)真是写尽秋夜人情之美。
温庭筠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感觉上倒有几分相似,而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以及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则更在次等,虚字一多,意在情先,理比心胜,境界就有些空。当然,更有惜时光、叹流年的深沉。“关城树色催寒近,御苑砧声向晚多”(李颀《送魏万之京》)只是蓄势,真正要说的,却是那“莫是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的时光浩茫、功业未就之叹。
“大历十才子”之一的韩翃,有不多的几首诗收在《唐诗三百首》里,其中两首都有一个“砧”字,不无巧合,也足见某种心灵隐曲。韩翃最为人知的,应该是那首叫做《寒食》的七绝,“春城无处不飞花”云云。唐代孟棨在《本事诗》中对韩翃有少负才名、孤贞静默、室唯四壁、风流谈笑等诸多记载,读来颇有意趣。据说到了韩晚年闲居时,朝廷中起草诏令公文的关键岗位知制诰缺人手,中书省反复报人选名单,唐德宗都不表态,没办法了,直接请示“您老人家”到底中意谁,得到批示“与韩翃”。好巧不巧,当时还有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正担任江淮刺史,到底是哪一个呢?只好又请示,好脾气的皇上再次御笔写下“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又贴心批道“与此韩翃”。韩大诗人在经过近十年的沉寂冷遇之后,以垂暮之年迎来了“仰天大笑出门去”的好日子。那句鸡汤文怎么说来着,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若盛开、清风自来。捧定初心奔前程吧,老中青少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