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燕山
八月里,田野黄灿灿的,一派丰收的景象。
烈日下,老婆腆着个大肚子在水田里割着稻子。见她移不动的样子,我心酸,严酷的现实面前,老婆不下田也不现实。汗水不停地从她脸颊上流下来,皮肤也晒黑了,头发也没了滋润。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底,虽然努力可以吃饱了饭,但钱还是不多的。没钱用就像煮菜没有盐,钱,让我捉襟见肘。
这段时间,满身的辛苦和烦躁使我染上了抽烟的恶习。当我感到前途渺茫时,便无奈地点燃一根烟,使我得以安静。
老婆却举重若轻地对待着这种生活,似乎觉得过日子就这样,盐没了,去隔壁老王家借两勺子,肥皂没了,把茶麸剁碎用锅煮煮再来洗衣服。
老婆早知道我对读书失去了兴趣,便几分钱、几毛钱地把钱夹在我爱读的当代杂志里。那书里时常有的几分几元钱,便也成了我家的小金库。
心疼我的老婆总在赶集的时候给我带回一包洪桥或五岭牌香烟,我不敢畅快地抽,因为老婆没钱给我买更多的香烟。有时候,我会抽到几口时,便把烟掐灭,放进砖缝里,来瘾了,便抠出来再抽。长期压抑对大口抽烟的神往,也给我带来了对烟的渴求,增加了烟瘾。
我羡慕可以拿湘莲或者郴州烟随便抽的人,觉得他们才是王者!
在九月里,我的第一个宝宝叶子诞生了,憨憨的宝宝叫人爱不释手。
宝宝的到来,并没有给家里经济带来喜色。
父亲也嫌弃了我们对他生活的影响,把我仨分开来,给了一间不足十五平的房子、五百斤谷,等于我两口子的劳作只值五百斤谷,其余什么也没有。
由于老婆严重营养不足,奶水也少了,无法满足日益长大的叶子。老婆变着法子去炒炒米,打米粉泡给叶子吃。叶子有来者不拒的吃相,好不让人心疼,疼得我睡卧不宁。想抽一根烟,可是我没了烟!
我再也没有叫老婆为我买烟的勇气,只有满心的愧疚,一个对钱束手无策的男人不敢对烟有奢求。
今晚没了烟,我摸着口袋,多么想突然在哪个口袋里还有半截断了的烟,可没有。我打着打火机在每一个角落看有没有落下的烟,但也是徒劳。我更希望随脚踩到一包烟,即便踩烂了也罢,可终究是妄想。
我只好去院子里转一圈,但愿有人散我一根烟。
于是我便背着手走到喜欢抽烟的老三面前,寒暄几句。可他只和我寒暄,没有散烟。我希望他能掏出一包烟来,他却没掏。他应该也没有烟,有烟,自己不抽,也会给我抽的。
我只有继续游荡,却不敢同老三去游荡,假如有人想散根烟给我,而大都是缺烟的人,多一个和尚多一份斋,怕别人又不散了呢,这不又让我讨烟多了一份风险!为了烟,我就这么自私,对烟的思念比失恋还沮丧与无奈。
我一个人从一家又一家的门前走过去,真的没碰到一个正在抽烟的人,好像他们特意躲着我,专挑我过来了就不抽烟了似的。
我最后走到阿桂的门前,他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两手各自放在两边的腿上,两眼望着浩瀚的夜空,月光里,他的喉咙在不停地吞咽着。他有如道士在坐道,洗却心灵的胡思与乱想,让烦恼的心归于宁静。
阿桂见我过来,突然异常地兴奋起来,立马从家里搬出一条凳子,似乎我是救星似的。我立马也明白了阿桂对烟渴望的程度,却只有镇定地不提烟的事。
阿桂见我迟迟没有动静,便鼓足勇气说,燕山,拿支烟出来抽。我尴尬地说,刚刚抽完,盒子扔了。我鬼话连篇,仿佛我好富有似的。
我和阿贵只得说着不着调的闲言碎语,我们在思念同一样东西,但各自的希望都破灭了,久坐使我的心更加毛糙。
我终于还是回家,带着乏味和烦恼回家。原来,大家都像我一样,他们用各种方法去改变没烟抽而难熬的漫长时光。然而,阿桂的方法是我学习的榜样,在心灵没有救“药”的时候,可以面壁,可以盘着腿看远方或天空,强迫自己忘却思念。
老婆已带着小叶子睡着了,我坐在溜光的条石门槛上,打坐,像阿桂一样,盼着睡意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