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芳

　　“对生活，对我们周围一切的诗意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给予我们的最伟大的馈赠。如果一个人在悠长而严肃的岁月中，没失去这个馈赠，那他就是诗人或者作家。”这是前苏联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在《金蔷薇》里对童年的评价。童年时代，是人生最本色且最天真的时代，是人生未经雕琢而自然真诚的时代。如孩童般纯洁、朴实，无疑是对“天真”最好的诠释。

　　天真，是真诚，是纯洁，是赤裸裸地对这个世界倾诉，是赤裸裸地爱与恨。它拒绝矫情，拒绝世故，甚至还有些孩子气。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读李白的诗歌，会为里面无法掩饰的天真单纯而心生欢喜。和知己斗酒，酣饮激烈，到自己不胜酒力先醉的时候，就直接对客人说：“我要醉倒先睡了，你自己先回去吧。”更有意思的是，此番酒罢，只是暂停，而非结束，李白生怕好友一去不回，没人陪自己“斗酒十千恣欢谑”，还不忘交代一句“明朝有意抱琴来”。率然天真的李白，就是用这种孩童似的语气，将胸中之意尽情挥洒。世俗戒律，老旧清规，统统“卿且去”，只有灼灼于心的坦率真诚留给后人。

　　读季羡林散文精选集《天真生活》，尽享先生的智慧精华。“天真生活，心安即是归处。”季羡林经历过人生的大苦大悲，生命的跌宕起伏。然而他顺境不骄不躁，逆境不卑不亢，始终坚守自己的本心，安住于生命的当下。先生认为，在充满了规则的世界里面，人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要保留一份天真，带着这份天真去生活，才是对自己最好的爱，这份天真就是保持人的天然本性。书中的许多文字来自先生在漫长岁月中的思考和探索人生的研究，无论是写文还是交友，不论中西，不限环境，皆以“真”为原则，坚守自我，追逐生命的纯净。

　　陆续读了杨绛的《我们仨》《走到人生边上》等一系列作品，感知一位高知女性单纯而低调的生活方式，清醒而坚定的人生立场，以及恬静而淡泊的人生情怀。杨绛的一生经历过很多人世变故，但她总能处乱不惊，安然度过。悲伤或欢喜，逆境或顺境，在杨绛的笔下终究都沉淀为一种恬静与淡然。先生晚年的某一天，在院子里遛弯，远远见了一个熟人，便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微微弯曲上下绕动。邻居不解，问她何故。这位92岁的“女孩”哈哈一笑，说：“小蚂蚁见面的时候，就是这样互相碰碰触角，咱们这样就算打招呼了。”邻居赶紧伸出两个手指和老人的手指碰了碰，两人“像孩子似的开心地笑了”。原来，历经一生磨难走过了一个世纪的人，是这样保持着对自然、对万物、对人世的孩子气。所以，先生才能在“文革”被斗、遭遇下放、被贬扫厕、痛失夫女等人生困境汹涌而来之时，积蓄着奔腾的生命动能，不被时代的雾霾淹没。我总相信，老天一定会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礼物，是专为那些选择留在自己岁月里的人准备的，有深情、有珍重、有笃定、有从容。人一定要留在自己的岁月里，才能发出美好的光泽。

　　“明确的爱，直接的厌恶，真诚的喜欢，站在阳光下的坦荡，大声无愧地称赞自己！”对黄永玉先生的印象，大多数人都会想到几个词：有趣、通透、真性情、永远的天真。在其画笔之下，自由的想法呼之欲出，寥寥数笔便点缀出狂放的心态。在他的题字中也风格各异，妙笔勾勒出的一只灰老鼠，题字是“我丑我妈喜欢”则表达自信和从容。在90岁的自画像中，他画了一个坐在地上抬手大笑的红面老小孩，说自己终于也是“90后”啦。生活固然有许多不快，但天真的人会在其中找到乐趣，那是一种自然随性的生活态度，是一种看淡世事沧桑、内心安然无恙的人生境界。

　　汪曾祺先生的文字，朴实又天真。在《人间草木》中，他写道：“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一个人，要有多少天真和美好，才能修得一颗如草木对自然天地深情的心？先生的自嘲调侃，最是一绝。《端午的鸭蛋》里写：“我对异乡人称道高邮鸭蛋，是不大高兴的，好像我们那穷地方就出鸭蛋似的。”敢于自嘲者，多真性情者，无虚情假意者；多心怀磊落者，无小肚鸡肠者。其豁达风趣，可见一斑了。“只要我碰到你，我一定会认出你，一看，就知道是你不会错！”“即使我一生找不到你，我这一生是找你的了！”单读这几句，似乎像是说情话一般，可这是汪曾祺《复仇》中寻找仇人报仇的话。在最难捱的那些年，他写下了“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在一草一木、一茶一饭中，寻得生趣和真谛，在颠沛坎坷中，留给了自己一段慢与闲，这是汪曾祺的天真。

　　因为喜爱孩童的天真、单纯，丰子恺宁愿沉浸在孩子们的世界里不出来。孩子是其漫画作品中最重要的描绘对象，他以上帝般的视角，静静地看着孩子们嬉戏玩耍，欣赏他们的天真与烂漫、无知与有趣。他常说：“孩子长大就不可爱了。”因为成人世界里的虚伪和贪婪让他厌恶。丰子恺有一本散文漫画集叫《活着本来单纯》。对于天真的孩子们长大后的一切，他在里面无不悲哀地写道：“我眼看见儿时的伴侣中的英雄、好汉，一个个退缩、顺从、妥协、屈服起来，到像绵羊的地步。我自己也是如此。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你们不久也要走这条路呢！”也许，当我们用天真去抵挡这个世界的现实与残酷时，看上去会显得势单力薄。你想单纯，别人复杂；你想本色，别人矫饰；你想厚道，别人龌龊。你想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别人却虚与委蛇阳奉阴违。我想，身处红尘，自然不能人人远离世俗，但是，只要我们童心尚在，天真不泯，就能把这一路磕磕碰碰的人间生活过出孩子般的烂漫。

　　以天真的姿态挣脱物欲的裹挟，抵御灵魂上的侵袭，在纷繁复杂的生命过程中寻得一片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