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 超
我的爷爷像一棵老树。不久前,爷爷刚刚过完78岁生日。印象中,爷爷一直高大挺拔、目光如炬、雷厉风行。即使即将进入耄耋之年,手臂依然肌肉凸显、线条分明,像极了一棵饱经风霜却又枯而不萎的老树,虽被岁月压弯了腰杆,却压不垮他的脊梁,依然斑驳粗壮、曲折向上。
爷爷一生不曾轰轰烈烈,却又把平凡的生活酿成了一坛老酒,浓烈、醇香,豪气干云。
他性格急躁、脾气火爆,却又满心古道热肠、侠骨柔情。他们弟兄五个,个个如此,用家乡话讲就是“能点得火着”,意思大概就是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炸,毫无征兆,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依旧如故。父亲是他最年长的儿子,年轻时没少被骂,现在时常提起仍然“愤愤不平”。虽然如此,但他却从来没有无事生非、欺霸乡邻,反而浩然坦荡、热情大方。家里来客,必然好酒好菜招待,奶奶若是酒打少了还免不了被责骂;晚辈们送的物品,不分名贵普通,一律毫无保留与客人共享共用。邻居朋友都喜欢来坐坐聊聊,如今家里仍然算得上村子里最热闹的宅子。到了这把年纪,还有这般“凝聚力”和“号召力”,实在让人惊叹。
爷爷也有他的手足情深,前不久大爷爷因病与世长辞,葬礼期间,爷爷一直神情落寞、暗自神伤,偶尔说起还忍不住落泪。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他的脆弱。我想,对于从一个娘胎里出来、在这世上共同生活将近80年的手足兄弟,他肯定有万般不舍。作为长兄,大爷爷的辞世,也意味着已经拉开了他这一辈人退出历史舞台的序幕。这是爷爷的不甘,也是我们整个家族抵挡不了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根据可溯源的历史,从爷爷这辈往上数,世代为农。爷爷排行老二,上学只到三年级,反而不是因为穷的原因,而是因为小时候个子小,在学校抢不到饭经常饿肚子,索性就不读了。虽然如此,爷爷的字却写得苍劲有力,算盘打得“炉火纯青”,还学会了屠宰的技术,以此为生养活了一家人,还早早实现在村子里“先富起来”。爷爷还是乡村有名的“大厨”,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喜欢邀请他主厨掌勺。我吃着爷爷做的菜长大,熟悉了爷爷的味道,至今也只有在爷爷家吃饭才胃口大开。无法想象,一双凶悍的屠夫之手,是怎样在厨房案板上游刃有余,在蔬菜肉品上雕刻成花?还不知道爷爷师从“何方神圣”,学得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草药医术,专治喝农药寻短见的人。只要及时喝得他的药,必然得救。他几十年前救治的远方的一位叔叔,认他做了“义父”,信守道义,常来家里帮忙干活以此为报,至今仍在走动,犹如亲人。他精明能干,育种、插秧、割禾等农活样样做得精细精致,一直为乡邻称道。我至今无从得知,爷爷是如何从一名贫农之子学得如此多的谋生之技,演绎出这样披荆斩棘、开拓进取的人生?
这么多年我一直有个疑惑,爷爷是不是真的有他的“盖世神功”,是不是真有他们的“热血江湖”?他看似粗犷豪放,却比“乡野莽夫”又多了份精明与智慧。常听爷爷提及,他年轻时因为能干,还曾被大队选去当干部,深得器重。在老人家眼里,从一介农夫到当大队干部,是件无比荣耀的事情。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入党,这可能是爷爷一生一大憾事。所以在得知我大学期间就入党的时候,爷爷话语中洋溢着无以言表的自豪。他深明大义,虽然自己没有上过几年学,却笃信“知识改变命运”。即使在生活那么困苦的时候,在对文化文凭还十分冷漠的时代,依然竭力支持儿女求学上进,培养出三个大学生,就连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父亲都上到了高中。
爷爷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以一己之力撑起了自己的一方天地,造就了属于他自己不平凡的人生。他是一棵给我们坚强庇护的不朽的参天大树,是一名我们眼中真正的顶天立地的大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