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小小的碎片,折射了历史和沧桑!在那道道光芒中,有了岁月的温度!
东山庵就在老家屋场北面封家岭下,我没有见过。据前辈说,庵子规模还算大,文革期间作“四旧”拆除,残砖剩瓦盖了一间大队礼堂和两间村小教室。
庵子本是专供女性修行事佛的处所,后山几座圆形和尚圆寂堆,却又印证东山庵是一座男性出家修行的寺庙。远近闻名的岐山仁瑞寺,乡民都称呼岐山庵子,据此推断,家乡可能对同是烧香礼佛场所的寺庙和庵子区分并不严格。
遗憾晚生几年,我没能一睹庵子的真容。最初见到的庵子遗址,已开垦成队里的旱土,大约有三四亩地。土里夹满瓦砾,田墈残存碎裂的石方料。西面南面是一两丈高的山体垂直切方,上端长满密密的毛竹,间杂几株柏树。东面靠着一个小土丘,土丘上的毛竹与杂树盘根错节。下面挖有一个两丈见方的漏斗形水池,池壁石阶铺至池底,周围一圈菜土。池子紧靠禅房,应该是专供僧人浆洗用的。庵门朝北,面向开阔的东山町。西北不足半里有条小河,系蒸水支流柿江河的支流,筑有肖家堰。堰坝下一口废井,不知是不是庵子僧人的吃水井。门前一大片水田,有几十亩曾经是庵子的公田,后来这片田就叫庵子门前。门口有口大塘,从大塘北沿拾级而上,进入庵子。据说庵堂有两进,进得山门,第一进为天王殿,第二进为大雄宝殿,两侧为僧房和斋房。通体青砖黑瓦,飞檐峭壁,砂岩石基脚。桐油油过的杂木梁柱,粗大黝黑。朱红大门,钉铜扣铁环。殿内木雕菩萨,鎏金描红,神态威严。两进之间,置有大香炉,终日佛香袅袅。清晨薄暮,大佛钟敲响,声音沉绵悠长,漂浮于东山町上空,导人轻烦恼、长智慧、生菩提、成佛缘。
解放前,刘娭毑张娭毑们初一、十五铁定去庵子,虔诚烧香拜佛。大的节气,附近的信男善女,结伴随喜祈福。庵子有位修行好的高僧,居家人有病痛灾祸,诚心诚意到庵子请高僧大德驱避消弭。村民孩童、老人走失,拜请师傅卜卦“打时”,测定寻找方位,据传很是灵验。周边村民丧仪超度法事,无论排场大小,一概由东山庵僧侣包揽。解放后,包括本家秀增爹在内,多数僧人自愿或被遣散回原籍,只剩下几个老弱孤守,香火大不如前,庵子略显清静。
拆庵子时,本人还咿呀学语不久,不能记忆当时场面。听说当时普通社员不敢轻举妄动,后来大队发动民兵和红卫兵率先砸烂菩萨和匾牌,堆在院子里烧了两天两夜,其他社员才上房揭瓦。社员成群结队,用箢箕挑运拆下的好砖好瓦,抬走中用的梁柱椽条,朽烂的就地烧毁。堆积如山的碎砖烂瓦,挑到院子周围山坡竹篱下。基脚和门柱、立角方石条抬走太费劲,动员我们屋场的人抬回去自用。社员信迷信,佛门之物作住房基脚,很不吉利,大都用于砌猪栏、茅房。记得家里猪栏门两块方石,刻有 “哪叭纳尼”楷体字样,问谁也不知义理。开垦出的生地,瓦砾石灰渣很多,起初几年的旱作收成并不好。
队里水田多旱地少,文革后期农业学大寨,大举拓荒增产。将庵子东面土丘铲平,填入水池,连带周边菜土,增加不足一亩的旱土面积。整合为上下两丘田以后,庵子遗址更显开阔。冬季种油菜,油菜还未收割又套种棉花。每次挖土整地,锄锄碰上碎瓦烂当,火星四溅。社员开玩笑,说庵子地下到处碰到菩萨,顺势将翻出的瓦片,扔到田埂上。收割油菜摘取棉花时,踩得露出土面的瓦片嘎嘣直响,仿佛土地菩萨也在击瓦庆贺我们的丰收。
庵子上头有几座和尚圆寂堆,下头切方有一圈毛竹,一到近黑,阴风煞煞,庵子地段比一般的山窝冷清。奶奶告诫我,庵子那地方有神仙菩萨显灵,不要去那里玩耍,放牛路过也不能乱说话,遇上菩萨作孽,会闹肚子痛。每次牵牛、杀草从庵子侧旁经过,我们都神情严肃,静心不语。抢收抢种时,大家不愿在庵子地段散晚工,总觉得曾经烧香拜菩萨的地方,容易撞上鬼怪邪祟。记得一位勤快的姐姐摸黑在庵子附近淋菜水,听到竹林一声怪叫,以为菩萨作孽,吓得寒毛直张,冷汗直流,此后大病一场。想来或许是枭鸟鸣叫,吓坏“火眼低”的女孩,错怪了菩萨。
后来,屋场老祖山“客满”,家父家母一辈老去的人,归葬地难找,请师公堪舆择地。师公来到和尚圆寂堆东侧山坡,摆罗盘,掐手指,认定那处是风水宝地。生父下葬圆堆焚香化纸,据说风吹起一皮钱纸,直冲东山町上空不落下,师公断言是子孙兴旺发达的吉兆,我只当笑谈。三十多年来,兄弟姊妹家家还算清泰平安,他们对风水宝地和吉兆更加深信不疑。近年,每逢清明,庵子后山坡人头攒动,祖签、鲜花花花绿绿,佛香扑鼻。祭扫的鞭炮礼花炮响个不停,将清静的东山庵吵得热热闹闹。坡下庵子遗址开垦出的旱土,支满一行行整齐的葡萄架。新绿的葡萄叶缀满春的生机,隐约看见葡萄架下的土里,依然夹杂着碎瓦片。
站在庵子后山坡,西南方五里外,雨母山新修葺的雁雨寺、赤松观、帝喾寺依稀可辨。雨母山上曾经也是遍地碎瓦片,好在已被深埋在新寺庙道观的下面。政通人和,为生民找回精神皈依之所,善莫大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