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立德
当“喳喳”的喜鹊啼鸣声从门前高大的青樟上响起时,春姨就开始里三层外三层地穿戴起来,然后“嗑嗑嗑”地去开了大门。
门外远远近近本已着上浅绿的田畴,被昨夜寒冷入骨的北风刮出了一层赛过初雪的白霜。远处,早已随季节更迭而换上深黛色泽的群山,反而被东边破晓的霞光染上了几分鲜艳明媚。
“冬日的太阳是个宝。”春姨嘴里一边喃喃着,一边向院墙下压水井的井台走去。那里有两大筐她昨天下午就拔好洗净了的萝卜。
这种冬日少有的大好晴天,是乡下农家晒萝卜条的绝佳时机。
紧随春姨起床的老伴,屁颠屁颠地在井台边架好了切萝卜的长条木凳、刀具案板和晾晒萝卜条的盘箕、箅架。
大筐里装着的那些白萝卜,一个个新鲜光洁得像一条条躺在圈里的白条乳猪。随着春姨手里扬起的霍霍刀光,案板周围的盘箕里,一圈一圈地堆积着被切成二指宽窄的萝卜长条。带着辛辣甜润外加几分泥土气息的萝卜香味,就开始在院子的空气里弥漫四溢起来。
“把萝卜条弄那边箅子上去,把晒萝卜的架子再摆长些。”春姨嘴里呵出一串串长长的白气,像个指挥若定的将军。老伴立马闻风而动,在院里屋里来来回回地搬东架西。临了,他看到冷峭的北风吹红了春姨的脸颊,便心疼地跑去拿来一条围脖轻手轻脚地替春姨围上。
满满两大筐萝卜,被春姨手里的菜刀在起起落落间切成削面片一样的条块,像染了婴儿红一样的太阳恰好爬过了东边的山峦,光芒万丈地洒向春姨的院子。院子里的草木,还有远处的田畴,山峦上面,很快笼上一层袅袅的白雾。
春姨放下菜刀,半眯着双眼,冲太阳光的方向扬起了脸。一股入心的暖意,刹那间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老伴像变戏法般,适时地给她端上一碗鸡蛋挂面。
春姨一边惬意地嗦着面条,一边自个儿想着心事。只需等两三个大太阳的日子,这些晾摊在盘箕里、箅子上的萝卜条,就有七八成干了,拌和上自家制的辣椒面,再入坛封存上十几二十个日子即可。再开坛取出时,那萝卜条的香气能飘出院子三五里外去。
春姨有时甚至想让这香气飘上几百里、几千里远,把远在长沙、广东工作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还有孙子外孙全勾回来,让这个平时安静得有些寂寞的院子痛快地热闹几天。
春姨盼望这种热闹已经有好久了。以前,孙子外孙年龄小时,每逢寒暑假期,他们的父母都把他们送来住上十天半月。可是,随着小家伙们长大,他们一年都难得回来一两天了。开学后,他们要读书上课,放假了,要读补习班、兴趣班。他们的父母,除非家里有要紧的事,才偶尔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一趟。不然,也很少回家了。春姨是个明事理的女人,晓得儿女们的难处。不过,她又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只是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她也说不明白而已。
在平时的电话里,儿女们除了问候她老两口的平安外,更多的是盛赞春姨的手艺,说她晒的各种土产差不多胜过世间所有的美味佳肴。他们每次回家后,会把春姨精心准备了很长时间的萝卜条、剁椒、红薯干等席卷一空。
当那些制土产的坛坛罐罐空下来的时候,春姨的心也跟着空了,于是,她便想办法把那些坛坛罐罐填得更满,弄得越香。譬如眼前这些萝卜条,她准备在平常制作的流程上,加上她初夏就开始晒制细碾的椿香粉,让萝卜条开坛时的香气留得更久,飘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