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小戏的编织与召唤 ——从衡州花鼓戏《还有后来人》说起 2024年10月20日  

  ■李干慧   朱一泉

  衡州花鼓戏《还有后来人》是由剧作家周作君编剧、江中华导演、衡阳县花鼓戏剧团排演的一部现代小戏,它以衡阳革命烈士夏明翰在狱中的最后一夜为故事线,以壮士就义前的碧血丹心打动观众,是近些年来衡州花鼓戏在现代小戏的创排方面取得的又一成果。

  衡州花鼓戏属于民间小戏,它在当地民间歌舞“车马灯”的基础上逐渐发展而来,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衡州花鼓戏创排现代戏由来已久,1951年,周恩来总理在签署《政务院关于戏曲改革工作的指示》时明确指出:“地方戏尤其是民间小戏,形式较简单活泼,容易反映现代生活,并且也容易为群众接受,应特别加以重视。”几十年来,衡州花鼓戏逐渐创排了《孔繁森》《父亲》《流水有情》《真情花开》等一批现代戏,其中既有大戏,也有小戏,这些剧目以精彩的现代生活故事为衡州花鼓戏注入了新的时代风貌,《还有后来人》无疑又成为了衡州花鼓戏本土剧种的现代戏代表作。

  现代小戏肩负着讲述人民史诗、彰显时代精神、传承戏曲艺术的使命,但随着现代小戏的创作迎来高峰,作品自身也面临着人物扁平、主题先行、上演率有限的困境。必须思考的是:作为湖南的十九个地方戏剧种之一,衡州花鼓戏应该如何创作使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现代小戏,究竟什么样的生活内容在搬上戏曲舞台后还具有真正的艺术号召力?对此,衡阳县花鼓戏剧团创排的现代小戏《还有后来人》提供了新的思路,该剧演绎了衡阳著名英雄人物夏明翰的故事,剧作家周作君以独到的创作经验,择取夏明翰在狱中的最后一夜为戏剧情境,以诗性之笔编织了夏明翰心中汹涌澎湃的家国情,塑造了碧血丹心的夏明翰形象,为作品注入了“隽永的美、永恒的情、浩荡的气”,创作了一部面向大众、契合人民审美需求、具备召唤能力的现代小戏的艺术佳作。

  择境:夏明翰的最后一夜

  夏明翰的故事广为流传,这名烈士永远留在了衡阳市民的心中,在戏曲、歌剧、话剧、绘画等艺术形式中,均有以夏明翰为主题的作品。夏明翰是一名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年仅28岁的他由于叛徒出卖而被捕入狱,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夏明翰宁死不屈,用鲜血和生命捍卫了坚如磐石的共产主义信仰。临刑前,夏明翰在纸笔上写下一首气势磅礴的就义诗:“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

  夏明翰的一生光辉而短暂,《还有后来人》选择以小而精的小戏形式排演夏明翰故事。小戏的体裁特性在于篇幅短小、故事情节单纯、道具服饰精简、人物角色简单,因此,不同于大型戏剧作品在演绎人物时通常采用的编年史手法,《还有后来人》的编剧舍弃了普通叙事顺序,对夏明翰的故事进行有的放矢地筛选,最终选择了最有情感深度、最具有爆发性的戏剧情境,即夏明翰狱中的最后一夜。最后一夜的选择契合了小戏的体量,也凸显了夏明翰身上无畏牺牲的伟大精神。故事直接从情节的高潮点落笔——遍体鳞伤的夏明翰在狱中以英勇的姿态迎接死亡的到来,这是夏明翰人生中的最后时刻,也是他最光辉的高光时刻。

  最后一夜的情境营造出巨大的悬念。面对死亡,夏明翰会想些什么?《还有后来人》将夏明翰就义前的所思所想搬上舞台,在耳熟能详的故事里引入悬念,挖掘出全新的深层审美体验。编剧以最后一夜的情境,激发了审美主体对夏明翰临刑前复杂情感的好奇心与探索欲,以情绪的层层递进,丝丝入微地展现了夏明翰悲壮的心理活动。通过肃穆的壮士就义,引发人们重新思考生与死的价值与意义。

  最后一夜的情境营造出强烈的对比效果,经受严刑拷打的夏明翰被铁链锁住,白色的衣服上血迹斑斑,而另一侧的舞台则被划分成不同的时空,一幕幕温情的回忆在空纳万境的舞台上重演。当夏明翰在狱中煎熬时,母亲、妻子正在期盼着夏明翰回家团聚。一阵婴儿的啼哭,将记忆拉回到了夏明翰女儿刚出生时,青春活力的妻子正欣喜于女儿满百天,可夏明翰却在舞台右侧的狱中伤痕累累。死亡与新生、喜与悲之间形成强烈的对比,将夏明翰的最后一夜编织出了隽永、浩荡、永恒的美。

  诗性:夏明翰的碧血丹心

  《还有后来人》强烈的情感张力得益于编剧对夏明翰性格的精确把握。要在舞台上展现夏明翰临刑前的内心活动,其困难可想而知。透过夏明翰留下的一纸家书、一首诗,该剧细腻地揣摩出了夏明翰在狱中的复杂情感,以诗词勾连故事,将诗意嵌入文辞,赋予了剧目典雅的诗性之美,以醇厚的功力塑造了至情至诚的夏明翰形象。

  诗词,是夏明翰的明灯与武器,《还有后来人》以诗词集中人物情感,达到了精深的思想境界。夏明翰出身书香门第,是一位“文艺”男青年,《就义诗》之所以气壮山河,也是因为他性情是热爱诗的,惯于用诗歌抒爱恨彰信念。

  夏明翰深厚的文学素养,与自己母亲从小的教育是脱不开关系的。开场,夏明翰举起纸笔,首先就想到了他敬爱的母亲,唱的第一句唱词便是“慈母的爱心抚育我的童年”,幸福的年幼时光与现在所处的“熬煎”环境形成鲜明对比。“诗”是他与母亲之间温暖亲情的链接,夏明翰知道他再也无法与母亲相见,他深情地说:“好想听您再讲《离骚》《满江红》《正气歌》……母亲!”这些诗,彰显了历史上无数仁人志士的信仰之光。夏明翰从母亲讲述的诗词中传承了屈原、岳飞的碧血丹心,为狱中绝笔《就义诗》埋下伏笔,营造出回环往复、点线缀连的诗性之美。这一首首爱国之诗指引和激励着夏明翰为了共产主义信仰而无悔牺牲,夏明翰写下的就义诗铸成了一座忠诚爱国、赤诚为党的精神丰碑,谱写了以夏明翰为代表的共产党人的赤胆忠心。

  《还有后来人》的文辞里也充盈着诗意。剧中,典雅的唱词将生活性与文学性融为一体,达到了精湛的艺术水准。夏明翰的唱词具有画面美,意象选取十分生动,如“严寒侵花花自艳,大石压草草又鲜。”以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花”“草”形象喻示了革命者坚韧不拔的品格,词情相附,契合衡州花鼓戏生活气息浓厚的特点,遵循了地方剧种的原有特色。夏明翰的唱词富有语言美,如“别难过,别呜咽,别让子规啼血蒙了眼,别用泪水送儿别人间”,这一段是夏明翰劝慰母亲时所唱,押韵采用了音乐性很强的言前辙,唱词长短结合,韵律感强,朗朗上口,具有很好的艺术表现力。该剧展现了夏明翰对妻子郑家钧的真挚爱情、对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奈与心痛,夏明翰的唱段是充满诗意的,其中深深蕴含了革命者面对爱情、亲情的侠骨柔情,诠释了夏明翰碧血丹心、至死不渝的伟大品格。

  诗性是《还有后来人》最大的文学特征,以诗词首尾呼应,以诗意充盈文辞,该剧采用了感性的、生动的、意象化的情感表达方式,彰显了夏明翰的碧血丹心,实现了艺术性与思想性的统一。

  召唤:现代小戏的创作探索

  《还有后来人》是衡州花鼓戏创排现代小戏的一次成功探索,该作品立足衡阳当地文化,讲好衡阳故事,从众所周知的夏明翰故事里挖掘出新灵感,择取狱中最后一夜的情境,展现出夏明翰铁血丹心的人物一角,以真挚动人的情感打动了观众,弘扬了夏明翰身上永恒的精神价值,具有真正的艺术召唤力。

  戏曲要表现现代以来人们的生活与思想,在艺术形式上也要为观众所喜闻乐见。作为一部现代小戏,《还有后来人》的制作成本低、性价比高,这类小戏的排演能更高效地帮助剧团培养人才、丰富剧目。《还有后来人》在反映现代社会的新生活、新思想上具有“短小精悍”的优势,它上演频率高,传播度和普及性更广,戏剧冲突也更为集中和激烈,在短短的二十五分钟之内深刻打动了观众,颇受老百姓的喜爱。

  《还有后来人》的最大优势是立足衡阳地方文化。该剧之所以演绎夏明翰故事,正因为夏明翰是湖南衡阳人,衡州花鼓戏是衡阳的地方戏,在舞台上扮演衡阳的英雄人物故事,既能传承和弘扬自身的剧种特色,又具有深厚的群众基础。值得一提的是,剧作家周作君生长于衡阳,作为衡阳本土编剧,他将衡阳的故事诉之笔端、写入戏中,除了《还有后来人》以外,他的《追随朱德上井冈》《山窝窝里的月亮》等剧作也以衡阳当地故事为素材,活用衡阳地方文化资源,丰富了衡阳戏曲人物画廊,体现出他对家乡衡阳的深厚感情。

  衡州花鼓戏《还有后来人》是极具内在张力的剧作,它的成功说明了地方戏要想排演优秀的现代小戏,应激活优秀传统文化,展现现代生活的新精神、新面貌,以饱满的情感倾注于人物角色,以真挚的情感打动观众。此外,还必须在创作中彰显地方戏的剧种风格,生发戏曲本体的诗性之美,如此,才能打造真正具有艺术召唤力的精品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