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那年风与雪 2023年08月14日  

  ■启   生

  那一年,是入冬的第二场雪,一夜之间占满了我当时工作的小镇大街小巷。

  很多年没有下过如此恣肆汪洋的雪了。好雪,好雪啊!早起上班,有菜农或推着单车,或担着菜篮,呵着长长的热气,兴高采烈地说。瑞雪兆丰年嘛,农民朋友就是这样简单快乐。

  刚到办公室,新闻部的热线电话就响了起来。一个人在电话急急地说:“我找您那里的王记者。”很重的衡阳县金兰口音,我一听,就知道是金兰陈町的陈连初。

  “我就是,您什么事?”我问。

  “您到县政府门口来,我找您有点事。”没等我说下一句,老陈就挂了电话。估计他是在公用电话上,为了话费,长话短说了。

  我便赶了过去。自从第一次拍摄了老陈家的那个“神童”儿子后,我一直在关注这个苦难的家庭。只要老陈说有什么事找帮忙,我都会去想办法,尽管有很多已超过一个记者的职责和能力。

  老陈站在县政府门边,抖抖瑟瑟,一件黑旧的棉袄闪着油光,像是哪个汽修厂捡来的,脸竟比衣服还显黑。看见我来,老陈一脸的灿烂,把脚边一个编织袋提了起来,说:“小王,您对我一家太好了,我剁了十蔸白菜,都包铁紧的。鸡发灾全死了,要不然要捉几只鸡婆来。”

  原来他老远过来,是为送几棵自产的白菜!这个老陈,那点车费还不止买这些白菜。

  老陈似乎明白我的意思,着急地用金兰话说:“我昨天在城里亲戚家住,今早走过来的。我也剁了几蔸给他。但您这几蔸好些。”

  老陈摸着下巴,嘿嘿地笑。我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讲句老实话,作为一个老农,他有这份心就足够了。我执意不收。老陈就发了脾气,说:“那我崽陈红军就不认你这个叔了。”这时政府进进出出的人多起来,拿眼很奇怪地盯着我俩,我只有接了,从身上掏出两百块钱说,那我买下吧。

  老陈哪等我说完,松手就跑,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2000年6月,我与当时的晚报应龙兄,结伴去金兰采访一位洪水中舍己救人的好校长。采访完时,车上一位通讯员给我们讲了一件奇闻,说陈町村有一个小孩子还只有两岁,就认得一百多个汉字了。我们听了兴致很高,驱车赶到那里,拿粉笔一试,这个名红军的小家伙果然名不虚传。回来后,我为他做了一个片子,取名“金兰小神童”。后来又约了衡阳电视台、湖南卫视晚间新闻的同仁采访,“小神童”借助卫星,一下全国闻名。后来还发生过外省的人打着我们记者的名义,要把陈红军带去领养,所幸老陈没有答应。但是,老陈确实又没有多少能力养育这个“神童”儿子。两间土砖房,抬头可见星星点点的天。当时,陈连初已五十多岁了,妻子还是一个“软子”,生活都不能自理。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可能就是那张祖传下来的木床了。

  小红军用陈连初的一句话形容:那是鸡婆生了个野蛋,靠左邻右舍一口水一口奶带成了人。

  这样转眼到了2002年6月,应龙兄打来一个电话,说是晚报创刊两周年了。两年前,在晚报的创刊号上做过报道的“小神童”小红军,两年里,与晚报共同成长,成咋样了?

  于是我们相约去金兰。陈红军端坐在一个黑咕隆咚的教室里,起劲地念着“锄禾日当午”。一个小不点,凹在课桌中。闲聊中,陈连初又要“捉”陈红军表演认字的本领给我们看,陈红军早就对两岁时玩的这个游戏不感兴趣了,而且有点害羞。他躲在大人的腿中间,怯怯地盯着我们的摄像机镜头,死活不肯出来。

  也是在观察中,我们发现小红军开裆裤中的生殖器有点肿大。问老陈,果然是俗称的“小肠下垂”。不久,晚报建平兄找到市结核病医院领导。9月下旬,医院对小红军进行了手术,所需两千多元医疗费和生活费全部由院里爱心资助。拆线后,这对父子特地到新闻部找到我,请我帮忙写两封感谢信给衡阳晚报和市结核病医院,我照办了。但最后侧面打听,两封信都没收到。老陈得知后,一直惴惴不安。我安慰他说,没关系,他们这样做都是本着一份爱心,不求你回报什么。你只要把陈红军培养好,把家里搞好就可以了。

  收下白菜后,我从邮局寄了五百块钱给陈连初,留言栏中注明“给红军的学费”。从邮局出来,正是雪后初霁,阳光温暖,想起这些,我有一丝莫名的感动。

  此后,我又经历多个岗位,离开了媒体单位,调到了市里,与金兰的老陈慢慢失去联系。有一次,碰到金兰镇的一位干部,托他打听老陈一家的情况。反馈的信息是,老陈的妻子后来去世了,陈红军初中毕业后考上了职业中专……   

  近年,我曾有几次起意,想邀应龙兄去金兰看看,不知老陈还健在否?小红军,如今也二十多岁了吧,是否娶妻生子?见面聊起,他是否还记得童年的那些事情?又仔细想想,还是不去打扰为好。每个人,终归要回归平常。而这,不正是我们终究的期待?就让那年风雪中的那丝感动,永远留在记忆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