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种离别与相逢之 山中恋情 2021年08月17日  

  ■何   芬

  “我明天就去山中看你吧。”梅子试着在白纸上写下寄给洛逸宁的第一句话。这时,窗外的杏树叶就被风吹落了几许。懒懒阴天,霎时起风,草木生香,正应着桌子上摆放着的一碟黄杏,横竖都是淡,是点点闲愁。

  洛逸宁定会说“你带什么来看我?”想到这里,梅子将白纸扯了又揉成一团。一想起上一次洛逸宁这么问自己,梅子就难过。也不知他是厌倦了,还是故意想激走自己?

  是啊,带什么去看你。带陈年的酒,带我们院子里新结的黄杏,还是仅仅就把我带去看你。带几个我亲手做的菜,还是带给你一个好消息。你那里什么都有,有菜畦,有泉水,有劈柴,有灯火,甚至还有网络。阳光和山风吹干你的衣服,被褥足够你抵御夜凉。你什么都够了,什么都能够满足你。上山下山你自会去坐运送山珍的顺风车,你进退自如,你也不会寂寞很久。

  最后,梅子要写给洛逸宁的,用她大大的行楷,刚好写满一页白纸。信上说:“我把头发全部剃掉了。你的剃须刀忘记拿上去了,我用你的剃须刀剃的。反正,家里也不会来人,我也不会去山上看你。都已经一个星期了,我出门就用丝巾包着头。我难看的样子,你要不要看?”

  然后,梅子把这封信拍了照,用软件裁得清清爽爽的,在微信上发给了洛逸宁。微信那头,洛逸宁不会马上回信,一般要到夜深了,似乎要到一切都安静下来了,洛逸宁才会回信。而这次,洛逸宁的回信是:“你用情太深了。我们结束吧。”

  这条消息发过来时,梅子都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了。她白天捯饬完院子里的草木,就坐下来在电脑前写满一万字,更新自己的主页。中间起身,给自己热了碗红白萝卜牛肉汤,那是头一天晚上就炖好的。蒸了碗米饭,打散一个鸡蛋淋在上面,小火炒熟了,简单吃完,算是中餐了。到了晚上,才拣起一本诗集,接着上一次的往下看。看着看着,常常会像这天一样睡着了。

  而远在千里外的另一座城市,有一个家庭已经历了一片混乱,现在只剩茫然的等待。两个月前,越笑梅就这样从他们家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洛逸宁本就是一个人住在学校,他看上去不要跟谁交待什么,他拉着一箱书,把宿舍门锁了,就往城南的高铁站去。下了出租车,他一眼就望到售票口越笑梅那撑着伞、慢慢踱步的身影。初次约会时,越笑梅也是撑着这样一把白底淡紫花的伞,在学校操场雨丝飘飘的桐花树下等他,轻轻地踱步,缓缓地张望。

  看到洛逸宁来了,越笑梅笑着迎上去:“你来了!”洛逸宁一把拽住越笑梅的手,洛逸宁将越笑梅的手拽在自己手里握得紧紧地,低头看她一脸认真的小模样,说:“我来了,你高兴吗?”越笑梅把头一歪,靠在洛逸宁肩膀上,柔声道:“高兴。”她似乎又不放心,再一次很严肃地问洛逸宁:“你高兴吗?”“高兴。”洛逸宁淡淡地点着头。

  俩人一起坐上去洛逸宁家乡的列车时,洛逸宁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越笑梅:“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了吗?”越笑梅低头倒着写字板,闷声回答了一句:“处理好了。”越笑梅说完这个,沉默地靠在洛逸宁肩膀上,挽着他的手,就像粘在了他身上。洛逸宁摸摸她的额头,确定她不是发烧了不舒服,于是笑了笑,身体更加往越笑梅那边靠了靠。

  当列车开动时,一个欣喜的声音在越笑梅心里叫嚣:“再见!讨厌的傀儡生活!狗屁公司,还给你们!”越笑梅真的就是跟下面的人交待一声“有什么事情决定不了找太上皇、皇太后”,然后就这样出来了。太上皇及皇太后——也就是越笑梅的父母,是在公司财务发工资找不到人签字时,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脱离了他们的管束,不知去哪里了。他们有女儿住房的钥匙,他们急匆匆打开门,希望像往常一样看到女儿东西乱糟糟摆放的场景。可是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服没少多少、首饰也没带什么,冰箱里的吃食倒是全没了。

  到了洛逸宁家的那天,越笑梅庆幸自己把冰箱里的食物全部打包带来了。洛逸宁的父母早随他在外工作的哥嫂离开了这里。推开那座很久没有人居住的小院,仿佛就走进了洛逸宁26年前的生活。院子里的压水井锈迹斑斑,嘎吱嘎吱地响。斑驳的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奖状。越笑梅一张张看了,都是洛逸宁小学到高中的。看完了,越笑梅就走到洛逸宁跟前,抱着他笑。土炕上的柜子上摆着一盆落满灰尘的塑料花,柜子里空无一物。所幸窗户玻璃是完好的,厨房的家什洗洗擦擦就能用。越笑梅换了身衣服,卷起袖子和洛逸宁搞了半天卫生,最后拍拍手,从自己家里打包的冰箱食物里找出些罐头、火腿肠和一些水果。洛逸宁嚼着食物,低头享受着越笑梅的体贴,然后跟越笑梅商量着这个暑假的打算:“这几天,我先陪你在山上转转。然后,我就做我的事情了。你不是每天还要写一万字吗?”

  第二天,洛逸宁带着越笑梅去爬山。这不是一座乡下的小山,这是名山群峰中的一峰。偶尔,会有几个户外爱好者背着行囊从身边经过,余下的,就是这一山的空寂。洛逸宁和越笑梅从来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洛逸宁下课了拿着教案,走过大半个操场,走到越笑梅伞下时,那些同事和学生都齐刷刷地望着他们。在外面吃饭,在电影院看电影,他们也不曾这样静静地、只有他们俩,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地相处过。没有旁人的眼光,越笑梅禁不住扬起头,踮起脚来,什么也不说地望着洛逸宁。这甜蜜的时刻啊,就像小鸟轻啄、叶儿在风中飞旋,露珠滑入了泥土。他们一路的亲昵,不过就是这空气中小小的涟漪,他们沉浸在大山的怀抱中,就这样不觉疲倦地到了山顶。

  山顶竟然有人家。三间砖石房子里,住着守林的夫妇。那个日晒风吹也掩饰不了姣好面容的女人,看着洛逸宁牵着越笑梅上山来,就唤着丈夫的名字:“远生,你看谁来了。宁宁,是宁宁来了。”那个叫远生的男人就一边搬运着蜂箱,一边从后面院子出来。放好蜂箱后,远生一把抓住洛逸宁的肩膀,再看看他身后的越笑梅,说了句:“回来了。”“嗯。回来了。”洛逸宁笑笑,回答道,然后转脸跟越笑梅说:“这是我远生叔。那是我梅梅婶子。”越笑梅依着洛逸宁的意思叫了人,就挣脱他的手,自己四处去看看。

  “怎么旁边还有两间小屋?好像是另一个套房?”越笑梅反脸问洛逸宁。“我们家以前养蜂的房子。”洛逸宁正和远生叔说着话,得空解释道。回到洛逸宁身边听他们拉家常时,越笑梅这才注意到梅梅婶子有些不正常。她端茶水出来时望着丈夫和洛逸宁,脸上挂着笑,可坐下来时,却一直看着越笑梅,眼神直勾勾的。远生觉得不好意思,他拍了拍妻子的手,说:“你去休息吧。”可梅梅婶子摇摇头,仍旧是痴痴地看着。

  这天晚上,越笑梅在炕上“唰”地一下,把隔在她和洛逸宁之间的帘子拉开,把洛逸宁吓了一跳。

  “我今晚要跟你睡。”越笑梅坐起来就往洛逸宁那边靠。见洛逸宁支支吾吾,越笑梅就说:“就睡一小回。我就想跟你说说话。”靠着洛逸宁躺下后,越笑梅滚来滚去几次后,终于还是问了:“你说,梅梅婶子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啊?”“唉!”洛逸宁叹了一口气,就这样,搂着越笑梅,跟她说起了远生叔和梅梅婶子的故事。听洛逸宁说完后,越笑梅轻轻地咬了咬洛逸宁的下巴,问他:“如果是你,你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见洛逸宁不说话,越笑梅又问:“如果是你,你会带我私奔到这里吗?”见洛逸宁仍旧是不说话,越笑梅的情绪有些低落。“如果是你,你会跟远生叔和梅梅婶婶一样,一直和我在一起吗?”那个晚上,越笑梅告诉洛逸宁,从此以后自己就叫“梅子”,就像梅梅婶婶那个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一样,就是这山里的一颗微乎其微的种子、甚至一粒尘埃。

  可一个月后,洛逸宁最终还是带着所有的书,去山上养蜂房里去住了。确定洛逸宁这次不是开玩笑后,越笑梅,不,梅子流着眼泪给洛逸宁整理山上住的行李。整着整着,梅子言语里就有些怨恨:“没见过丢掉新婚妻子就走掉的。”洛逸宁听了这话,就有些哭笑不得:“我们结婚了吗?我可是一丁点都没碰过你。”“我们在办过家家吗?”洛逸宁突然想狠狠地教训一下越笑梅,但是又不知从何处下手。在房子里气急败坏地走了几圈,洛逸宁走到越笑梅面前,告诉她:“我是回老家来过暑假的,我只是想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做完手头的事情。你跟着跑过来我也同意了。但你安安静静一点好不好?”洛逸宁说完这话,觉得不妥,但话已出口,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可梅子却觉得委屈啊,院子里的草木是我浇的水,可我轻悄悄地没有打扰到你啊。饭菜虽然简单,可你从没有说不好啊。我也在做自己的事情啊,我难道不是丢掉一切跟你到山里来的吗?我有话不跟你说,难道还要跟谁说啊……

  一个恶狠狠,一个哭啼啼,山脚下的这处小院里,霎时灯影摇晃……

  梅子没有死心,他们俩一个山上,一个山下,就这样又待了一个月。梅子在山下在微信里跟洛逸宁说几句,洛逸宁在山上在微信里便答几句。眼看着暑假快完了,秋风乍起。她终于写下了寄给洛逸宁的唯一一封信,但等来的却是微信上一句“我们结束吧。”这山中岁月,竟是无处说离愁!而梅子,此时还没睡醒,她醒来后,又该如何是好?